尾聲:最想念的人
約莫三個多小時的時間,飛機終於落地了。
行李上了推車後,沉沉地推了一路直到接機大廳,遠遠地便看到一名眉清目秀的女子,她穿著正式的西裝站在圍欄的另一端,在四目相對的瞬間便立刻伸手招呼。
她踩著高跟鞋小跑步前來,並接過推車把手,親切地服務。
「旅途辛苦了,安總經理。」
「謝謝妳。」
年過花甲的安仲閔即使頭髮已經花白了幾束,臉上的皺紋也比十幾年前更多了幾道滄桑,然而他挺拔的身姿依舊不減威嚴的氣勢。
他隨著女子一同上了轎車,安仲閔坐在後座,已經上了駕駛座的女子繫好安全帶,一邊問道:「總經理是要先回旅館休息嗎?還是要去公司看看?」
「嗯......」
他思考了一陣,從外套的內裡口袋翻出一張折了又折的紙,端倪了半晌。
「先去一個地方吧。」他說道:「我把地址給妳。」
「好的。」
他已經十多年沒有回來台灣了,在泰國的這些年,東南亞的氛圍將家鄉的記憶洗得模糊,直到雙腳再次踏上這片故土,從前的記憶又再次浮現出腦海。
這片充滿了他最愛的故鄉,令人懷念、也令人悵然。
那一年,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
幾年前,養子結婚了,與戀人長跑十年多的感情路有了圓滿的結局。
他們辦了簡單的家宴,主桌為了遠在他鄉的他留了一張椅子。他該回去的,但他沒有勇氣,在猶豫反覆的日子中,他錯失了最重要的那天。
他怕在對孩子最重要的那一天,自己悖倫的淚水會帶給孩子不幸。
他沒有權利、也沒有資格再去傷害那個孩子,他心裡的傷已經夠多了,他需要的只有愛、還有安全感。
他只能放手。
只有他放手,才是對所有人最好的結果。
山路轉圜,拐了幾個髮夾彎後,在兩路樹林中顯現的是一道石造的大門口,升降桿擋在車頭前,從一旁的警衛室走來一名挺著胖肚子的警衛,親切地招呼著他們。
女子將抄有地址的紙條和自己的證件一同遞給警衛,警衛接過抵押證件後,隨口問道:「你們是屋主的?」
「......父親。」
安仲閔遲疑了片刻,才勉強扯著一笑。
畢竟這些年,養子也從來沒有喚過他一聲父親。
他不敢奢求,也不會奢求。
彷佛不斷地付出,才能讓心裡的罪惡感減輕一些。
雖然一直以來,他與養子有持續的郵件往來,但一切都僅止於文字之中,以及偶爾夾帶的一些相片。
照片裡的伊人逐漸成長,樣貌也逐漸成熟,但那一切也只是像素拼湊而成的瞬間,對著那張照片,安仲閔在多少個夜裡惆悵、以酒弔唁。
悼念著曾經的情感,終歸只能化為塵埃。
你現在......過得好嗎?
嘰嘰嘰——!
突然,一聲尖銳的煞車聲伴隨著猛烈的煞停,幸好他也繫著安全帶,才沒有發生嚴重的事故。
「出什麼事了?」
「抱歉,突然有顆球......」
女子慌張地下了車,她繞到車頭前彎下腰,從車前撿起那顆猝不及防的足球。
安仲閔也隨之下了車,趕到女子身旁。「有撞到人嗎?」
「沒有,只是球先飛出來了,我才緊急剎車......」
「球球!」
一個小女孩匆匆地從路邊跑了過來,看樣子這顆球便是她不小心滾到路上的。
小女孩似乎有點怕生,她站在離女子兩、三公尺的距離遠遠地盯著她手上的足球,卻又不敢上前要回。
女子感受到小女孩的不安,便蹲下身子,將球舉得更靠近小女孩些。「這個球是妳的?」
小女孩不敢出聲,只能怯生生地點了點頭。
「拿去吧。」女子溫柔地說道:「小心點,別再讓球滾到馬路上了。」
小女孩猶豫了很久,她似乎被教導著對陌生人保持一定的警戒心,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女子,而後迅速抱回自己的足球後,才緊張地鞠了躬。說到底,其實還是很有禮貌的孩子。
而小女孩的一切,都被在女子身後的安仲閔看在眼裡。
他也蹲下身子,與小女孩的視線齊平。小女孩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水汪汪地盯著安仲閔,靈動得宛如一雙貓眼石。
視線交錯之間,他們彼此彷佛都感應到對方的想法。
他剛要開口,不遠處的一聲呼喚便打斷了他的話。
「云禧。」
小女孩立刻回過頭,抱著足球邁開步伐,朝著呼喚的人奔跑而去。
「爸爸!」
站在家門前的男子一把將奔去的小女孩抱在懷裡,慈愛地撫摸著女孩的頭髮。
「別在門口踢球,不是說過了嗎?」
「球球滾出來了。」
安仲閔緩緩地站起身子,眼神中難掩激動。
十多年了。
那由像素拼湊而成的伊人,此時正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清秀如當年,卻又更多了一絲成熟的韻味。
男子抱起小女孩,順著小女孩的手指看見不遠處安仲閔的身影。
「爺爺。」小女孩喚道:「安爺爺。」
鄭予熹的腦袋裡一片空白,他吃驚地瞪大了雙眼,茫然地望著面前已經蒼老的安仲閔。
說不激動是不可能的,更甚,他已經感覺到眼眶裡的淚水開始打轉了。
這些年來沉睡在心底的感情,此時宛若即將噴發的熔岩般不可收拾。
但他必須忍下來。
為了這個家、為了泯浩。
死灰、不可復燃。
他立刻選擇了逃避,抱著小女孩轉身就要逃回家裡。
「阿予!」
那聲久違的呼喚從身後傳來,再次拉住他的腳步。
「阿予......」安仲閔已經追到身後,不斷地喚著他。「別走,阿予......」
——阿予!!
當年的那聲呼喚,他不敢回頭。
而如今更是。
他沒有臉、也沒有那個勇氣。
再次面對那個人—--
這片僵局直到蔡泯浩終於走到玄關前,看見鄭予熹臉上的異狀時才打破。
「怎麼了,予熹?臉色這麼難看。」
他走到鄭予熹面前,視線繞過他的肩上看見站在家門外的安仲閔時,蔡泯浩立刻露出欣喜的笑容。
「安叔!」他驚呼道:「安叔,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安仲閔莞爾道:「在去公司之前,想說先來看看你過得好不好。」
「好,當然好,好得不得了呢!」蔡泯浩喜孜孜道:「去看過阿姨了嗎?」
「等會兒吧,我還沒告訴她我回來的事。」
「你好不容易回來,阿姨一定會很高興的!」
說著,蔡泯浩又從不知所措的鄭予熹手中將小女孩抱到安仲閔面前,介紹道:「我在信裡和你提過的,這是我們的女兒:蔡云禧。」而後,他又低頭囑咐著懷裡的孩子。「云禧,叫爺爺。」
「爺爺。」
「她有認出我。」安仲閔也露出和藹的微笑。「你有給她看過我的照片?」
「嗯,但還沒那麼老就是了。」
「哈哈哈,可見云禧很聰明呢。」
他慈祥地撫摸著小女孩的頭,而小女孩也往自己的手掌上蓋了一個吻,貼在安仲閔的手上。
「呵呵,真可愛。」他笑道:「也不想宥瑞都幾歲了都還沒成家,倒是你們連女兒都有了。」
「嘿嘿,宥瑞那兒是遲早的事啦。」
說著,蔡泯浩又趕緊招呼道:「要不要進來坐坐?還有那位小姐是......」
「噢,她是我在台灣公司的助理。」
「這樣啊,一起進來吧。車子就臨停在門口沒關係,只是暫時的而已。」
他回過頭,朝著家裡喚道:「予熹,先把云禧帶進去吧,我來準備茶......」
「泯浩......」
鄭予熹懷裡抱著蔡泯浩剛塞回手裡的孩子,一手著急地扯著他的衣袖。蔡泯浩回過頭,看見愛人臉上久違的不安與擔憂。
只有他心裡明白,那些擔憂已經不會再成為他的夢魘。
此時此刻,他只希望自己喜歡的人心裡不再有任何遺憾。
他輕拍著鄭予熹的肩膀,微笑道:「不會有事的。」
「可是......」
「你沒有話想跟他說嗎?」
「我......」
鄭予熹欲言又止。
蔡泯浩輕笑一聲,引導著對方:「進去吧。......安叔,一起進來吧。」
安仲閔坐在後院門廊上,望著在花園裡和女子及蔡泯浩一起玩拋接球的小女孩。隨後,鄭予熹端著泡好茶的馬克杯走到安仲閔身旁,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安仲閔偷偷地瞥了鄭予熹一眼,他的側顏還是那樣地清秀美好,纖細而裸露的線條刻劃著他的陰柔氣質,淡然中帶著一蹙憂愁的眉間也隱隱地令人著迷。
最思念的人,此時就在自己的眼前。
安仲閔卻說不出任何一句話。
「噢!」
突然,小女孩的一聲驚叫引起所有大人的注意,她為了接住被拋得老高的球拌著腳,撲通便摔在地上。那花園又是泥土又是石子的,摔著肯定疼的。
「啊、云禧......」
蔡泯浩和女子趕緊上前要扶起小女孩,但鄭予熹立刻出聲:「別碰她。」
女子怔住了,蔡泯浩也停下動作,但眼神裡滿是心疼。「可是......」
「蔡云禧,」鄭予熹靜靜地坐著,命令道:「站起來。」
「嗚...咿......」
小女孩跪在地上,她的下巴磕破了,傷口上還沾著泥土和血跡。小女孩似乎已經習慣了鄭予熹的冷漠,她並不像一般的小孩那樣放聲大哭,只是眼淚依舊委屈地落了下來。
「自己站起來。」鄭予熹依舊命令道:「站起來,地上很髒。」
小女孩抽噎了幾秒,而後便蹬直雙腳,將自己的身子給硬是撐了起來,勇敢地站在鄭予熹的面前。
她才多大?或許也才剛開始念幼稚園吧?但她在大人面前所展現出的堅強與毅力仍舊讓安仲閔和女子大為吃驚。小女孩將手掌和膝蓋上的泥土拍落,噘著委屈的櫻桃小嘴盯著鄭予熹看。
「爸爸......」
「疼嗎?」鄭予熹問道。
「疼。」
「那下次要小心,知道嗎?」
「知道了。」
而後,鄭予熹嚴肅的表情才終於和緩了許多,並向小女孩招了招手。「來。」
小女孩小碎步踏到鄭予熹面前,他二話不說,便用自己的袖口輕輕擦拭小女孩臉上的塵土,溫柔地安慰著她。
「沒事了,別哭。」他替小女孩拭去眼角的淚水,此時才轉向蔡泯浩說道:「帶她去擦個藥吧,傷口要清乾淨,免得感染了。」
「嗯。」
待一行人隨著小女孩一同回到屋子裡後,院子裡只剩下鄭予熹和安仲閔,彼此的肩膀隔著一段保守的距離,彷佛相斥的磁鐵般,彼此都在互相抵抗著。
抵抗著,心裡那股翻騰的衝動。
最先開口破冰的,是安仲閔。
他先是尷尬地苦笑了一聲,而後又瞥了鄭予熹一眼,說道:「想不到,你原來是個嚴父呢。」
鄭予熹的眼睫輕輕地眨了眨。
「或許吧。」他輕描淡寫著。「不過是想訓練她堅強些罷了。」
「這樣沒什麼不好,我很認同你。」安仲閔點了點頭。「想當初啊,宥瑞那個孩子也是愛哭又黏人,但他小時候真的長得很可愛,忍不住就會心軟......唉,就是心太軟了,長大才管不動他......」
「因為我需要她,以後能代替我陪伴著泯浩。」
安仲閔愣了愣,這次他正眼看著鄭予熹的表情,側臉流露出的淡然卻隱隱地帶著一絲惆悵。
那是他的遺憾,也是對蔡泯浩的遺憾。
「怎麼了?」他問道:「怎麼會這麼想?」
「別擔心,這件事情我們倆都已經有共識了。」鄭予熹深吸了一口氣,遠望著天空。「我的生命......註定是不會和一般人那樣長久,我們撐過了十年,卻不曉得還能夠擁有多少個十年,所以......」
「你找了一個...屬於你的替代品......」
安仲閔話語中隱含著不安,此時,鄭予熹卻輕輕地笑了。他的笑容是那麼好看,甚至會讓人忘記那份笑容背後所承受的過往。
「說是替代品也不太正確,」他說道:「沒有人是能被取代的。」
說著,他緩緩地垂下了頭,輕嘆了一口氣。
「只是陪伴他走下去的這個位置,我需要有人能替我接續下去,至少讓他在這個世界上不會感到太過於寂寞。」
「人在這個世界上都是寂寞的。」安仲閔說道:「即使曾經擁有過,但最後都不過是人生的過客,到了最後,人還是得自己一個人孤獨地死去。」
他苦笑了一聲:「這麼想來,寂寞也不是那麼恐怖的事了。」
而後,他轉了個話題,問道:「那你呢?你現在過得還好嗎?」
「工作和家庭兩頭燒,忙得很。」鄭予熹說道:「但也是甜蜜的負擔。」
「那樣就很好了。」
「是嗎?」
他望著安仲閔頷首微笑的表情,卻笑不出來。
「你過得好,我也就安心了。」
「那你過得好嗎?」
此時,鄭予熹才終於正眼望著安仲閔。
「這些年來,你過得好嗎?」他問道:「會覺得寂寞嗎?」
安仲閔愣了半晌。
但他輕笑了一聲,坦白道:「偶爾。」
隨後,他又說道:「但想到你也和我看著同樣的天空,彷佛你還在我的身邊,就不覺得寂寞了。」
鄭予熹的心裡不由得揪緊了些。
他情願安仲閔多少責備他一下,或是痛罵他一頓也好。
然而,他依舊是那樣地溫柔,憨厚中又不失體貼,體貼著他的話裡帶話,體貼他們彼此的身份,站在讓自己安全的位置。
但那樣的體貼,卻彷佛成為了一道看不見的牆,隔絕了彼此真正的想法。被阻撓在外的鄭予熹苦思良久也不久有多好的方式。
我們...真的已經無話可說了嗎......
不知不覺,茶已經涼了,而簡短的會面也即將到此為止了。
蔡泯浩抱著小女孩,陪著鄭予熹一起站在門口,親送安仲閔離開。
小女孩輕撫著安仲閔的臉,乖巧可愛。
「爺爺再見。」「嗯,要聽爸爸的話唷。」「好。」
「真的不留下來吃午餐嗎?」蔡泯浩問道:「你好不容易才回來台灣一趟的說。」
「沒關係,我去完公司還得去看看宥瑞的媽,怕時間耽擱了。」
「辛苦了呀,都老骨頭了還得這樣奔波。」
「哈哈,沒辦法,天生的勞碌命啊。」
說罷,他轉身便準備坐上車,女子替他開了後座的車門,並將他的公事包給放回車上。
「爸。」
安仲閔愣了愣,回過頭來。
「......路上小心。」
蔡泯浩臉上難掩害臊,但還是燦爛地咧開了嘴,露出他那溫暖可愛的笑容,同時也溫暖了安仲閔的內心。
他的眼底透著說不上來的感動,莞爾一笑。
「你也多保重,兒子。」
隨後,安仲閔便上了車,女子也繞向駕駛座,並打開車門坐了上去。
引擎聲隆隆地響起,這一刻,他們又要再次分別了。
蔡泯浩抱著小女孩走進家門,隨口聊道:「對了,你們剛剛都聊了些什麼呀?」
「沒什麼,只是隨便聊聊......」
鄭予熹走上台階,卻又忍不住望向那台車。
車子逐漸駛離家門口,在眼前越來越遠。
「隨便聊是聊什麼......予熹?」
眨眼之間,鄭予熹就沒了身影,蔡泯浩往外一探,只見那瘦弱的身影拔腿狂奔,沒命地去追逐那輛早已開遠的車。
蔡泯浩慌了,他慌得不是因為鄭予熹想追回安仲閔,而是他清楚知道,鄭予熹的狀況已經大不如前了,他只擔心他的身體是否能承受這突如其來的衝刺。
而到底能不能承受,鄭予熹心裡自然清楚。
但眼下,他寧可一死,也不想再後悔。
他深吸一口氣,用盡全力朝著車子遠去的方向嘶吼:
「大叔!!」
車子再開了一段距離後,才在路旁停了下來。
安仲閔不等女子便徑自匆忙地下了車,同樣慌張地快步上前迎接朝自己狂奔而來的鄭予熹。
「別用跑的,阿予......!」他著急地喊道:「小心、別用跑的—--
鄭予熹狠狠地撲在安仲閔的懷中,緊緊地擁抱住那個令他思念已久的避風港。
「......對不起。」
遲來了十多年的一聲道歉,同時也是鄭予熹心裡多年的結。
他顫抖著的雙手緊揪著安仲閔的衣襟,痛哭失聲:「對不起,我那天自私地逃走了......我明明知道你在後面追著,可是我卻沒有停下來......」
安仲閔帶著有些驚訝的表情望著懷裡的人兒,傾聽他埋藏在心裡的歉意。
「我逃避我自己犯下的錯,一再地傷害對自己好的人,我沒有臉面對你們,所以...所以......」
「我沒有怪你,阿予。」安仲閔輕撫著鄭予熹的頭髮,柔聲安慰著。「從來沒有。」
「可是我拋下了你......」鄭予熹抽咽道:「你一直對我那麼好,我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你的信任...傷害你的感情......」
安仲閔淡然地笑了。
那抹笑容如今增添了幾道皺紋,卻從來不減那其中所飽含的溫柔。十多年來,始終如一。
就像他愛著他一樣,從來沒有改變過。
「但如今,你回來了。」安仲閔安慰道:「這是最好的結果了。」
「如果是最好的結果,為什麼離開的人是你?」鄭予熹抬起頭追問:「這對你來說,真的是最好的結果嗎?」
「當然是。」
安仲閔不假思索。
「阿予,我這輩子活著,一直為了他人的期待在做補償。補償我的性向、補償我的學歷、補償我曾經的過錯..... 我錯了一輩子,一刻不停地責備著自己,卻不想那些坑坑巴巴無論怎麼填補,也彌補不了我心裡對他人的虧欠。
......是你讓我知道,那是我本來的樣子,讓我知道那滿是錯誤的人生...其實一點錯也沒有......」
滴答、滴答......
滄桑的淚水輕輕地落在鄭予熹仰望著的臉頰上,充滿了錯愕與不解。
這是鄭予熹第一次看見,安仲閔哭泣的模樣。
「是你讓我得到自由...找到自己存在的意義......」安仲閔紅著眼眶,哽咽地說道:「你,拯救了我。」
他緊緊地回抱住鄭予熹,將這些年來的思念用盡力氣傳達給懷裡那深愛的人。
「你在這裡,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結果了。」他說:「不要再責怪自己了,好嗎?」
「......嗯。」
他們緊擁了一會兒,直到安仲閔瞧見蔡泯浩正從不遠處牽著小女孩走來。他垂下臉親吻了鄭予熹的頭,隱隱聞到鄭予熹身上淡淡的味道。
「我得走了,」他說道:「好好照顧自己。」
「你也是。」鄭予熹回應:「像我愛你一樣,好好地愛自己。」
安仲閔輕笑著。
「我會的。」
直到蔡泯浩走到面前,安仲閔才依依不捨地放開了鄭予熹。他牽著鄭予熹的手,同時拉起蔡泯浩的手,將鄭予熹交託給他。
他輕拍著鄭予熹的手背,微笑裡滿是慈祥,像是將寶貝女兒嫁給少年郎的父親。
而這一刻,他不僅是蔡泯浩的父親,同時也是鄭予熹的父親,更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
隨後,他轉過身子,在女子的服務下回到車上。
這次,他是真的離開了,車子的身影在社區的道路上漸行漸遠。他們目送著安仲閔的離去,直到再也看不見那抹身影,才轉頭慢慢地走回家。
小女孩一手一人在中間被牽著走,她抬起頭望著鄭予熹,疑惑道:「爸爸哭了?」
「嗯。」
「不哭不哭,眼淚是珍珠。」
「嗯,爸爸不哭。」
鄭予熹笑著拭去淚水,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面容。
「因為爺爺走了,所以爸爸很難過嗎?」小女孩追問道:「爸爸不在家的時候,云禧覺得很寂寞。爸爸也是覺得很寂寞所以哭了嗎?」
蔡泯浩同小女孩一起望著鄭予熹,而鄭予熹只是輕輕笑著。
「不會寂寞的。」他回望著蔡泯浩,微笑著說道:「因為我們都是看著同一片天空啊。」
——願我們在同一片天空下,都不再是孤單的一個人。
只要在同一片天空下,
這份思念,便能夠傳達到你的心中。
所以,
好好地愛自己吧。
就像我愛你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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