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我輕撫著泯浩的瀏海,碎玻璃在他的眉上留下一道不淺的疤痕,若不是有瀏海擋著,恐怕這破相的面容也難以掩飾。
「得好好擦除疤膏了。」我說:「這看起來有縫針......」
「沒關係,」他握住我撫在他額前的手,微笑道:「就這樣留著也好。」
「破相哪裡好?而且這麼大的疤痕......」
「這是予熹給我的,所以我要留著。」他堅定地說道:「這是予熹拯救了我的證明。」
「...傻瓜......」
我幽幽地垂下頭。「明明我差點害了你......」
「可是救了我的人也是你呀。」
他抬起我的下頷,微笑道:「是你給了在這世上無處可去的我一個容身之處——就是陪伴在你的身邊。」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還發生了那樣的事......」
「姆......」
突然,他不滿地鼓起腮幫子,而後,托著我下頷的手反過來掐住我的臉頰,狠狠地在我的唇上吻了一口。
「唔......!」
「不要再說對不起了,我不喜歡你跟我道歉。」
他氣鼓鼓地瞪了我一眼後,隨即又露出那熟悉又懷念的傻笑。他用力地抱緊我,像是蹭著心愛玩偶的小孩一般。
「可是我連這樣的你也好喜歡、好喜歡......我喜歡在乎著我的予熹,也好喜歡對我生氣的予熹,不管是怎樣的予熹我都好喜歡好喜歡......」
他的直球總是來得猝不及防,我感覺到自己的耳根子立刻熱乎了起來,視線總是掛在我臉上的泯浩馬上就注意到了,於是便偷偷地捂著我的雙耳,同時也牢牢地扣住我的臉頰,再次吻上我的唇。這次的吻比起剛才的那一下來得溫柔許多,並多了一分細品的感覺,濕潤的渴望在唇瓣上流連忘返,一點一點地品嚐著上頭的每一分味道。
「唔......」
我的呼吸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平穩了,光是這樣簡單的親吻就令人有些喘不過氣來,我仰起頭承受著他那如甘霖般落下的細吻,雙手虛弱地扯著他的衣袖,同時也將自己完全交託在他的懷抱中—--
「诶鄭予熹,我媽買了水果,你看要不要......幹你娘機掰!」
啊,是宥瑞。
我們倆一起轉向病房門口的同時,只聽見房門磅地一聲被重重摔上,那個嚇到丟了一句五字經的人早就沒了蹤影。
「被宥瑞看到了......」我喘著氣,有些擔憂地望向房門。
「沒關係,是他自己不敲門的。」泯浩笑了笑,再次捧起我的臉頰。「我們繼續。」
「泯浩......!唔......」
這個畫面怎麼好像似曾相似......我沒有多餘的心思可以去思考,大腦便逐漸沉溺在接吻的甘甜蜜海之中。
在醒來後的幾天,我重新簽下了心臟移植手術的同意書。這次雖然因為病況的關係往前排序,但因為上一次無故錯失手術的機會,院方再三確認了我的想法。
「這次可不比之前,你的這場手術基本是會失敗的。當然,我們團隊還是會盡全力做到最好。」醫生說道:「只是我們還是希望,我們這次的拼命是遵照你本人的意願——你願意承擔這場手術的風險嗎?」
我的手虛弱地握著原子筆,我感受到筆尖的晃動,於是便伸出另一隻手去輔助,勉強但堅定地在同意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想為了我珍視的人......再賭一次。」
就像那一瞬間,我沒有太多的思考時間,便不顧一切地與泯浩一同跳出宿舍,在空中為他張開雙手。
為了救他,我賭了一次。
為了陪他一起走下去,我願意再賭一次。
大表姐在一旁喜極而泣,連二表姐也哭得亂七八糟,上前緊緊地抱著我。
「謝謝你...謝謝你......」她們的嘴裡不斷地低喃著心中的感謝,感謝我為她們留下來,即使我還是有很大的機率會離開她們。
但那些都已經不在意了。
只要我願意為了她們留下來,那便是對她們最好的原諒。我需要做的,便是珍惜著餘下的時光,而那些對她們來說都是最美好的一切。
「那樣也已經很好了。」
宿舍長特地帶著花束來探病,他向我告知學校在那之後的處理,而我也向他解釋了在我醒來後所發生的事。
泯浩被送醫後,就在這間醫院另外一棟的精神病房被強制住院,只有偶爾的時候會在護理師的陪同下走到我的病房,在我的床邊靜靜地看著昏迷的我。
這一坐,便是一個夏天。
在我的病床邊度過了數十個日夜,盼著我與他的約定。
約定好了,我會回來。
「你那時真的是把我們給嚇死了,就像是在拍動作戲一樣。」宿舍長苦笑:「為了那扇窗,我還寫了整整好幾頁的報告書呢。」
「不好意思,造成宿舍長的困擾了。」我歉然道。
「別這麼說,你們兩個都平安無事,這才是最好的結果。」
宿舍長輕輕地握住我的手,微笑道:「你救的不只是一條人命,還是很多人的人生,你只要記著這點就好了。」
一時半載,我還沒會過意來。
而後,他拍了拍我的手背,又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頭。
「你還活著,就是最好了。」
我望著宿舍長眼裡的感嘆,似乎稍微理解了什麼。
「......我昏迷的時候,好像看到我哥哥......」
宿舍長微微地睜大了雙眼,難掩吃驚之情。
「他...說了什麼嗎......?」
「他說......對不起。」
我也不懂,為何我當初能看懂他的手語。
或許是因為,我能感受到他的想法。
或許是因為,他一直都和我在一起。
一路走到這裡。
宿舍長莞爾一笑。
「很溫柔的人,對吧?」他說。
「是的。」我點頭道。
但,我望著宿舍長那帶著一絲無奈的笑容,我補充道:「我看見他離開的時候,他笑得很開心。」
「喔?」
宿舍長好奇地瞪大了眼,我告訴他:「他牽著手一起離開的那個人,我想應該是胡慶翊吧?」
宿舍長怔了半晌。
而後,他無奈地搖了搖頭,但他捏著自己的眉間,不一會兒,臉上便流下了兩行清淚。
「這個笨蛋......」他哽咽著。「實在是笨得可以啊......」
「但他能幸福,真的太好了......」
不一會兒,便是入秋了。
日子豐滿到沒有注意到時間的流逝,不想自己竟然還能看見今年的落葉,但望著樹頭上搖搖欲墜的黃葉,心裡仍不免感到惆悵。
突然,一隻指尖戳在我的嘴角上。我愣愣地回過頭,正是坐在床邊給我削水果的陸。
「這麼嚴肅,在想什麼呢?」
或許是自己的表情與房間內歡快的氣氛不太搭,陸立刻就看穿我的心思,提醒著我所表現出來的憂慮。
「...不,沒什麼......」
我望著和宥瑞一起來探病的小媛死死地蹭著宥瑞,而宥瑞露出一副想逃又不敢逃的表情望著勳哥,勳哥則是理都不理他,自顧自地和老六說話。
那是多麼平和又美好的畫面啊。
「只是覺得,還能像現在這樣看到大家,已經足夠了。」
「這話說得不太對。」
陸削好了一碗蘋果,一些放在食物夾鏈袋裡,一些則是放在塑膠碗裡。
「人心不會滿足於現實,因為缺少對未來與夢想的盼望與動力,人就不會前進。不會前進的人,和死了是沒有差別的。」
他的手看上去比從前靈活了許多,雖然還是有些生硬,但能夠明確地感受到,陸的復健也在幫助他不斷地前進。
那雙手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又能夠再拿起吉他也說不定。
「予熹,」他問道:「你後悔過嗎?」
「......是的。」
我後悔過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後悔自己救不了阿毅、後悔自己不多關心泯浩、後悔自己出賣自己的人生。
——後悔與大叔跨過那條不該跨越的界線。
大叔...現在過得還好嗎......?
「那樣的感覺,就是你想前進的證明。」
他將蘋果遞給我,露出那熟悉且令人心安的微笑。
「記住這個感覺,對自己的人生貪婪一點吧。」他說:「你能做到的事情,遠比你想像中還要多很多呢。」
我接過那碗蘋果,想起那晚觸在唇上的冰涼觸感。
冰冷、卻溫暖地提醒著我。
——活下去。
「我知道了。」我莞爾一笑,回應了陸。
晚上,泯浩又踏著喜悅的步伐來到我的病房,在我闔起書本的同時,他迅速地張開一旁的摺疊椅坐了下來。
「我要出院了。」他說道:「明天就可以出院啦,醫生說我很乖,都有按時吃藥跟控制,他覺得我可以出院休養了。」
「那太好了。」我微笑道:「出院後也要乖乖吃藥,不開心都可以來找我,知道嗎?」
「知道了。」他點頭如搗蒜。
而後,他又牽起我的手,臉上的笑意都滿溢出來。
「不管開不開心,我每天都會來找你的。」
「笨蛋,這裡離學校那麼遠,通車不累啊?」
「我休學了。」
我愣了愣,原本還勾起的嘴角也無意識收回了些許。
「我...覺得我確實沒辦法再繼續上課了,照我原本的情況,我擔心我又會無法控制自己,所以暫時休學了。」
他的笑裡也逐漸透出一絲無奈,但他還是強打起精神,試著讓我安心。「不用擔心,現在我和宥瑞住一起,他會幫助我的,我也會努力讓自己好起來,不讓你擔心的......」
「你已經很努力了。」
我輕撫著他的臉頰,微微一笑。
「你已經非常、非常努力了,泯浩。」我說:「不要太逼著自己了,一切都會漸漸好起來的。」
「......嗯。」
他伸手捂著我撫在他臉頰上的手背,珍惜般地蹭著我的手心。
「你也會好起來的。」他深情地凝視著我,甚至能從他的眼裡看見那無盡的愛意。「因為你也已經很努力了。」
「......是啊。」
他的臉湊了上來,輕輕地給了我一個簡單的吻。
那卻是他最深的愛意。
「所以,你和宥瑞現在還是暫住在以勳哥他們家嗎?」我隨口問道。
「不是,我們搬回來了,就是搬回安叔家。」泯浩說道:「安叔把房子給了阿姨,然後就搬走了。」
「搬走?」我愣了愣。「搬去哪兒?」
「不曉得呢,聽宥瑞說,他也把原本的工作也辭了。」
「辭職?」我的語氣難掩錯愕:「他要離開......是去哪兒了?」
「這我沒有聽說,宥瑞也沒有和我提過。」
泯浩怯生生地問道:「宥瑞...他什麼都沒有和你說嗎......?」
他今天都被小媛給追著跑,根本沒說到什麼話,我也懶得怪罪了,便搖了搖頭。
「這樣啊,那他大概也沒有和你提過......」
泯浩突然變得有些支支吾吾,一時間不知道怎麼開口。他猶豫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道來。
「安叔他...收我當養子了......」
一時間太多關於大叔的消息湧入,我的腦袋瞬間當機得無法思考,只能複述著泯浩的話:「養子...是......?」
「嗯,這些都是在你昏迷的時候發生的事。」泯浩解釋道:「我一下子沒了家人和故鄉,安叔立刻提議說要收養我,包括我的醫藥費和未來復學後的費用。然後他也拜託了阿姨,請她讓我留在家裡,請她......給我一個家。」
「那...你的母親......」
「媽媽上來了一趟,很快就辦好手續了。」他苦笑道:「我原本想再給她一個擁抱作為最後的道別,結果媽媽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也是,她恨我恨了這麼多年,要不是阿嬤的關係,我可能連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機會也沒有。」
他依舊強顏歡笑著,即使這一切不是他的錯。
更甚,他是因為這一切受到最多傷害的人。
他依舊沒有捨棄自己的笑容。
「事到如今,你仍然不恨她嗎?」
他吸了吸鼻子,同時也搖了搖頭。
「因為......媽媽也是很努力才生下我,已經足夠了。」
他抬起頭,臉上卻沒有任何哀愁,而是喜極而泣的表情。
「現在的我,有把我當親兒子一樣疼的阿姨,也多了一個可以互相照應的兄弟,還有好多好多朋友......」
他咧開嘴角,笑得很燦爛,彷佛人生中再也沒有一片烏雲。
因為擁抱著他的靈魂的,是這個世界上最閃耀的太陽。
「活著真的是太好了。」他緊握著我的手,說道:「謝謝你,予熹,是你給了我重生的機會,才讓我能看見這些美好的一切。」
我微微一笑,僅此卻也足夠表達出我心裡替他感到喜悅的一切。
他上前緊擁著我並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環抱著我的手也同時收緊了許多,強而有力地勒住我的身體,就像是在和命運宣戰一般......宣示要將我留在這個世界上。
「對了,我有個東西一直沒有機會給你。」
說著,泯浩從他帶進來的一個提袋中拿出一個盒子,我一眼便認出,那是我存下來的,準備還給媽的錢。
一整盒數不清的罪孽,被輕輕地放在床頭櫃上。
「辦完手續之後,安叔轉交給我的。」他說:「安叔說,等你醒來之後,再把這個還給你。」
我拿起那個盒子,輕撫著已經剝落髒污的紙製外觀,直到此時我才意識到,它比想像中還來得沉重許多。
而這份重量,也同樣是我一生的債。
「裡面那些...都是你從以前到現在......和別人交易的錢嗎?」
他在詞彙的使用上猶豫了一下,像是怕傷到我似的。我倒是不太介意,賣就是賣了,本質上並沒有不同,於是我又將盒子給放了回去。
「大叔的家教費給得很大方,所以後期我省了不少功夫。」我說道:「他努力想帶我走回正軌,而我卻把他給拖下這灘污水裡......」
回想起他為我所做過的件件樁樁,以及因我而背負的各種話語,他卻從來沒有因此責怪過我。
而我想報恩,他卻離開了。
「予熹...真的很喜歡安叔呢......」
當泯浩這麼說的時候,他的語氣不再像當時那般憤恨不平,反而帶了些坦然。
我愧疚地望著他,而他輕撫著我的臉龐,依舊是那溫和的一笑。
「安叔肯定也是同樣地喜歡予熹,所以不會怪罪予熹的。」
我回握住那隻善良的手,將那份被辜負的情感緊緊地握在掌心之中。
「謝謝你......」我說:「謝謝你原諒我......」
「也謝謝你原諒我的偏激。」他燦笑著:「我漸漸明白了安叔在你心裡的位置後,也漸漸地接受了自己會和安叔同時存在在你心裡的事實。我知道,我取代不了他,但同樣地,我也不會被任何人取代。」
他深情地凝視著我,說道:「我們都是...不可取代的......」
「嗯......」
這就是「做自己」的感覺吧?
沒有為了誰而改變的形象、也不必再為了誰去扮演的角色。
不再是替代品,而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那便是「我」。
「時間快到了,我差不多也該回去了。」
泯浩站起身子,順手把摺疊椅給收好。
「我明天離開前會再來看你的。」他臨走前與我吻別,臉上滿是滿足的喜悅之容。「早點休息吧,明天見。」
「你也是,」我回道:「明天見。」
目送泯浩和一直在門外的護理師離去後,我簡單地理好被褥,將床給調平後躺了回去。自己一個人挪動身子的時候感覺都有些吃力,畢竟這個身體已經躺了那麼久,或許就算手術能成功,也要做上好一陣子的復健吧?
我躺在床上,一整天下來睡睡醒醒的,到了真正該休息的時刻反而感覺精神著很。早知道剛才就把泯浩留下來再多說一點話,但想想他明天一早還得辦出院,還是別麻煩他了。
這樣啊,他出院的話,這裡就會安靜許多呢。
但此時的我面對那樣的靜謐,心裡卻忍不住感到些許的不安,就怕自己會再次習慣安靜。
我不想再一個人了。
有些失眠的我在床上輾轉難眠,翻來覆去之時,我再次看見那盒存錢箱。
仔細想想,裡頭也都是白花花的現金,就這樣放在床頭也未免心太大了些,還是把它收到櫃子裡,等大表姐他們還是誰來探病的時候順便帶回去東庄吧,反正那些本來就是要留給他們的。
於是我又費了些力氣,緩慢地撐起身子,並再次拿起那盒小箱。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在我拿起第二次時,總覺得它的重量確實和之前的手感不太一樣。
我抱著困惑的心態打開盒子,只見裡頭原本只是疊擺整齊的千鈔被一捆一捆紮實地束好並塞滿了整個盒子,裡頭的數額絕對比我從前存下來的要多非常多。
而在那些意外之財上,靜靜地躺著一封信。
我拿出信件並拆開信封,打開那寫得滿版的信紙,鋼筆的筆跡工整地在信紙上書謄,撇捺之間卻又帶著如本人一般的柔情與溫婉。
致 予熹:
好久不見,身體好一點了嗎?
很抱歉,我一直沒有去探望你。雖然知道你很努力在與死神拔河,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撐過來,因此我留了一封書信給你。
當你看見這封信的時候,我想我人已經在泰國了。我有認識的夥伴在那裡經商,我去幫忙他的事業,也給自己一個暫時離開台灣的理由。
這片土地上,有太多太多我深愛著、同時也難以割捨的事物。同樣地,因為我的優柔寡斷,我傷害了我深愛的每一個人,而那些是我一輩子也彌補不了的過錯。
我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面對我親手造成的遺憾,我打從心底感到非常抱歉。無奈的是,在我失去這一切後,我剩下的只有錢了,所謂「窮得只剩下錢」或許就是這種感覺吧?於是我一直在想著,如此匱乏的我該如何去盡我所能地補償我所帶來的傷害。
因此,我決定收養泯浩。
我和我太太商量過後,我們決定一起拯救這個孩子,除了我在金錢上的援助,我太太願意付出心力去疼愛這個孩子,我打從心底感謝她的大愛,也感謝宥瑞支持我的選擇。更感謝的是,泯浩接受了我......接受了我這個曾經帶給他殘忍傷害的人,作他的第二個父親。
對於你,予熹,我虧欠你太多、太多了,而我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補償你,因此我還是只能用老方法。但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並不是把你當成乞丐或是小三,只是我這個老人家實在是很可悲,只能用這種方式去償還我在你身上欠下的情債。
但是,如果用錢能贖清你在這個世界上的罪,不論多少我都願意給你。因為我希望從今以後,你能無憂無慮、自由自在地做你自己,和泯浩互相扶持、勇敢地走下去。
我也希望你從今以後能好好地愛自己,就像我愛你一樣,好好地對待你自己。你要相信自己,你值得這一切,這是你努力得來的。
願我們在同一片天空下,都不再是孤單的一個人。
祝 順安
安仲—--
啪嗒。
啪嗒。
淚水糊去大叔的名字,我連忙抹去臉上的淚水,卻似乎越抹越多,無法止息。
停不下來。
逐漸...失去控制......
「嗚...嗚嗚......」
我將那封書信緊揣在懷裡,彷佛自己正緊緊地擁抱著那個男人一般。
——那個拯救了我的男人。
「大叔......」
我還沒來得及向他道歉,道歉那一晚,我選擇不再回頭看他。
卻不想,錯過了那一眼,卻是我與他的永別。
我好想他。
「嗚嗚...大叔......嗚......」
我揣著那封信哭了好久、好久,直到我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已經天亮了。大叔的字跡被我緊緊地抱在懷裡,陪我度過了整整一晚,方正的字體也在紙張的褶皺下變得有些歪斜。於是我努力地將折痕壓平,重新放回信封後又收回盒子裡,仔細地放在那一沓錢幣上頭。
——這是...說好要給你的......
——又沒打炮你給個屁啊。
回想起初見面的那一刻,不禁莞爾一笑。
——你做的工,包我滿意。所以這樣的價錢是合理的。
「......銘謝惠顧,安仲閔。」
喀地一聲,盒蓋緊緊地扣上盒子,鎖起一切。
「緊張嗎?」
「怎麼可能會不緊張?不要問廢話。」
「唉唷,就只是想問問......」
「我看最緊張的是你吧?」
「不要糗我啦!予熹是大笨蛋!」
在那之後,已經過了大概一百多天吧?幸運的我再次迎來了第二次的移植機會。
我躺平在床上虛弱地笑了笑,但就只是這樣,身體便立刻發出警訊,咳出來的也是一手掌的鮮血。
泯浩即使已經習慣了我病情的惡化,但還是忍不住皺起眉頭,轉身便抽起濕紙巾,替我將血跡擦拭乾淨。
「謝謝......」「不客氣。」
他微微一笑,同時緊握著我的手,凝視著我。
他的手在顫抖。
「我會等你的,就像之前那樣,不論多久我都願意等。」他說:「你要遵守約定唷。」
「我知道啦。」我無奈地苦笑著,也知道這只是打氣的話。
這是我人生中的最後一次賭局了。
不久後,我便要被推入手術室了。
在被送往手術室的路上,大表姐她們也跟在一旁,難掩擔憂地望著我。
「予熹,加油哦,要相信自己。」
「放輕鬆,一切都會沒事的。」
「我們等你唷,加油。」
一句句應援的話不停說著,我知道,她們其實也是在給自己信心。
因為她們也同樣地恐懼著。
因此,在我被推入的前一刻,我勉強地伸出手指,做出勝利的手勢。
「晚點見。」我說道,而後便再也看不見他們,獨自進入手術室。頂上的大燈亮晃晃地,晃過了過往的走馬燈。
那些憤怒、悲傷......喜悅、歡笑,在腦袋裡如樂譜般跳躍著。
那都是「我」的人生。
「一...二...三......」
我緩緩地閉上眼,那些過往也如謝幕般揭上布簾。
晚點見,我珍愛的人們。
再見了,鄭予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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